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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荷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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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尤二叔来时,正是临近傍晚时分,撷芳园渐渐热闹起来,但还不到最热闹的时候。

    冬日里天黑的早,北桃花洞各家官伎馆都陆续挂起带纱笠的红色栀子灯,来来往往的行人越发多了,很多都衣冠楚楚,显然不是平头百姓。至于说做买卖的普通人,他们则来的更早,午时一过就陆陆续续开张了。

    撷芳园门脸大楼里,一楼的小舞台上依旧有女乐表演...按照官伎馆的规矩,每日这舞台后面都会坐着几位女乐,楼中客人可以随意‘点单’。无论是舞蹈、演唱、乐器,还是说话、逗趣等都可以,能表演的女乐就上前表演,一般来说很少出现客人点单而无人可应的局面。

    毕竟女乐的培养非常严格,虽然每人都有专精的方向,但各方面都有涉猎也算基本功了。几位女乐一同应对的情况下,表演水准不到特别高是有的,却不会有不能表演的尴尬场面。

    这份差遣既没有什么油水,又考验能力,一般官伎都是不愿意的,所以需要强制排班。相对而言,当红的官伎很少轮到这种班,这里多的是老妓,她们经验丰富,各种节目都来得。另外,年少的女弟子也常被排到这种班,她们在此一是积累表演经验,以便将来应对各种状况。

    二来,这也是一条推介自身的路子。除开极少数出道就受尽追捧的,大多数女弟子都有这样一个过程,这样成为独当一面的官伎之后才会有深厚的人脉,不缺人来撑场面。

    红妃依旧找机会看女乐表演,不过不同于没什么人的下午可以去二楼的黄金位置。这个时候二楼阁子里陆陆续续也有客人了。她一个小姑娘再过去就显得不合规矩了——这个时候她都是在一楼后门附近偷看的。

    这后门连着茶房,客人要的点心、热茶、温酒都是从这里来的。另外,官伎馆中不做饭菜,酒席都是从外面的酒楼定的,总有一些菜肴在上桌之前需要重新加热,而这也是茶房的事。

    红妃偷看女乐表演时,得小心让着些,不能碍了从茶房往楼中端茶送水的杂役。

    “哎呀!尤二叔今日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茶房中人手不少,此时颇为忙碌,但就是这样的繁忙中还有人在茶房窗下安了一张小案,摆了茶食果品之类,相对而坐,正在自在用餐呢!

    红妃飞快瞟了一眼,认出是馆中女乐李桂娘、冯珍珍...李桂娘是馆中老妓,三十好几的人了,过几年就不当值了(官伎都在贱籍,一般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间退休,未退休时称作‘当值’),今日李桂娘正好楼中小舞台当班。不过这时正是用饭时候,几位表演的女乐轮着下场用些饭食也很正常。

    至于冯珍珍,她倒不是小舞台当班,也不是什么老妓。但红妃记得,她算是撷芳园比较清闲的女乐——官伎们就没有不忙的,只不过有的人在达官贵人之间忙,有的人在身份低一层的人间忙而已。不过相对而言总有行程没那么满的,这冯珍珍就是。

    左右,就是冯珍珍没有人气罢了。也是因为这个,冯珍珍不太和年纪相仿的女乐相交,总觉得没脸,她一般就和李桂娘这样的老妓混在一堆。

    两人原来也不知在说什么,等到尤二叔来,像是眼前一亮一样,李桂娘就招呼了一句。

    尤二叔抽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,大冬天的一路来的急,再加上心里担忧,竟然出了一头汗!

    见李桂娘打招呼,尤二叔忙道:“原来是李娘子、冯娘子啊!小人是来见柳都知的...”

    尤二叔才开口,李桂娘就吃吃地笑了起来:“楼中正忙,都知哪有功夫见二叔?早些回去罢!”

    这个时候确实是撷芳园即将忙碌的时候,但也不算真忙,若是往日尤二叔求见,总能见一见。但官伎馆这种地方哪有什么秘密?这尤二叔来之前馆中上下就知道柳湘兰打算晾一晾他,此时李桂娘说这话,不过是说风凉话而已。

    尤二叔何尝不知道她是在奚落自己,但听这话不止不生气,反而格外讨好地凑了上来,拣着好听话奉承——楼中上下忙碌,见到尤二叔大都做看不见。此时李桂娘奚落尤二叔反而是个好信号,她在尤二叔身上讨些口舌便宜外,也很有可能能提供一些‘帮助’。

    倒不是说李桂娘真个是个大好人,能急人所急,仿佛‘及时雨’一般...而是女乐之流,平日里再是受追捧,终究是服务别人的。服务业难做,而在阶级分明的古代做服务业更是千难万难,平素受的委屈说都说不完!长期如此,很多女乐在‘营业’外,都有些古怪性子。

    对着其他人阴阳怪气、刁难逗弄,将自己从别处受的气发泄到地位比自己更低的人身上,这是非常常见的。

    平素尤二叔受柳湘兰看重的时候还收着,如今正是他恶了柳湘兰,李桂娘落井下石几句实属正常。

    不过,他们之间也是无仇无怨的,刁难逗弄也有个限度。而若是尤二叔会做人,这个时候‘表现’的好些,李桂娘出于‘亏欠’或‘显摆’的心理,是很有可能帮他一把的!

    李桂娘和冯珍珍平素都是受不到什么捧的,此时有尤二叔在旁小心奉承,也算是一乐事。正好此时小桌上的酒壶空了,冯珍珍‘呀’了一声,道:“随便哪儿,打些酒来要紧!”

    官伎馆中怎么可能缺酒?平常不知道从外面酒楼里买多少酒,为了满足不同客人的需求各家正店的名酒更是齐备无比。但是,这些酒都是官账上的,若是当红的官伎,从茶房里要酒,要了也就要了!她们客人那么多,不拘从哪一次招待里做账都是随手一勾的事。

    可换成李桂娘和冯珍珍这样的就不同了,茶房里的管事、杂役平素讨好当红官伎,那是因为人家说话有分量,或者能为自家带来好处。李桂娘和冯珍珍能带来什么?所以一般都是官面文章,这个时候冯珍珍说要打酒,茶房里做事的杂役并无一人回应她这‘暗示’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尤二叔连忙道:“哎呀,冯娘子要吃什么酒?合该小人今日交好运,竟有幸请娘子们吃酒...今朝小酒刚出,新酒最好,便是拣第一等来如何?”

    “呸!”冯珍珍啐了一口,笑骂道:“你这老奴好不晓事!我等谁饮那官库里小酒?那样的酒入得撷芳园的门?说来好些日子没吃中山园子‘千日春’,且打一角来吃吃看!”

    冯珍珍也是看到了不远处的红妃,朝她招招手:“红妃你来,去脚店里打一角‘千日春’来!”

    听到冯珍珍都开口了,尤二叔连忙从怀里取出三枚永兴小银币,对红妃这样一个小女童也很客气,只道:“劳烦小娘子了!”

    像红妃这样的小女童,偶尔也会被馆中姐姐姨姨们叫去跑腿,红妃只当这次也一样,接了钱就从旁边小门溜出去了。

    桃花洞一带多的是风月场所,由此,也聚集了靠这些场所吃饭的店家,其中酒店饭庄最多!其中一家‘刘小乙脚店’离撷芳园很近,红妃记忆中他家就卖‘千日春’,便没多想,往他家打酒去。

    当朝对酿酒业管的很严(主要是为了税收),其中有官办的酒库,每年酿造一批小酒、一批大酒,这些酒分出档次,价格有高有低。酒库之中倒是也有好酒,但在大家的普遍认知中,还是私人酿造的酒普遍更好,特别是各家正店的名酒,那就更是如此了!

    私人有意者也可扑买那酿酒权,每年从官家买酒曲就是了。而有酿酒权的私人酒楼被称为‘正店’,脚店则是其分销店。

    ‘千日春’是中山园子正店的名酒,在桃花洞一带自然不会少脚店贩卖,刘小乙脚店就是其中一家。

    刘小乙脚店门脸不算大,进门处两边,一厢安置着砧板,有切墩儿的厨子正在切些熟食、生肉,买熟食的客人能直接在这儿买卖。另一厢有三个灶眼的灶台,灶眼上安置的都是蒸笼,里头不外乎馒头、炊饼。

    至于要买酒,就得到里头去。

    红妃往里走,里面几个当撑的酒保见了她,有一个立刻走了出来,唱到:“小娘子要什么酒?”

    “要一角‘千日春’。”这样说着,红妃将顺手带出来的一只大壶递给了酒保,又用尤二叔给的三枚小银币回酒钱。

    酒保手脚麻利地用酒提子从半埋在地下的大酒缸里舀酒,分量给的很足,最后还大壶时又找了红妃二十个铜钱。

    一角其实就是四升酒,此时的一升酒大约是现代的六七百毫升,所以一角酒说多不多,也就是一瓶家庭装饮料稍多一些...考虑到此时的酒大多度数很低,大家只当是饮料来喝,冯珍珍和李桂娘要一角酒并不如何夸张(她们也不见得要喝完)。

    红妃顶着寒风回到了撷芳园,茶房里却不见了尤二叔。她将大壶放到一边,又取了一个洗净的银酒壶,给酒壶添到八分满时这才放到冯珍珍和李桂娘一旁的温酒器中。左右看了看:“姐姐,尤二叔呢?有二十个钱倒找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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